《禪宗直指》第一章

第一章 佛法入門

昔日當六祖惠能大師住持南華山寶林寺的時候,有一日,韶州韋刺史和其他官員結伴進山,請惠能大師出山到縣城的大梵寺講堂,為大眾開啟佛緣,說法渡生。大師升座之後,韋刺史和其他官員大約三十多人,儒門的學者大概亦有三十多人,至於和尚、尼姑、出家的道人以及在家的居士等等總數約共一千多人,大眾同時向惠能大師誠敬頂禮,恭請大師慈悲開示佛法的心要。於是,大師告訴大眾說:「各位善知識(注1),一個覺醒(注2)的自性(注3),它的本質是清淨無染的,大家就用現在聽法這個知覺心,直截了當地去成佛吧!各位善知識,請先聽惠能講述一下過去修行的原由和得傳佛法的經過。」

注1:善於知見和識別,這是一個沒有身份類別、貴賤高下和年齡老少,一體同觀的稱呼,體現了佛法平等無二的宗旨。

注2:即是菩提。

注3:自性就是指人類生命的本來面目,是一個虛構的名詞。

「惠能的父親,原籍范陽(注4),是一個地方官,後來因為犯事被罷官免職而流放來到嶺南,做了新州地方的百姓。惠能少年時命途坎坷,父親早死,只剩下家母與我相依為命,後來遷居到了南海,生活非常艱苦,由於家境實在窮困,只好在市集上以賣柴維生。」

注4:即今河北省涿縣。

有一日,一個客人走來向惠能買柴,並且要求惠能把柴送到他的客店裡去。客人把柴收妥,惠能拿了貨錢便要離去。可是,當惠能剛剛走出門外時,卻忽然聽見誦經的聲音,好奇心的驅使下,不禁回頭循經音的方向尋去,發現一個客人正在客店裡誦經。惠能靜心聽了一會經文,心裡仿佛明白了許多道理。於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待,直至那客人誦經完畢後,方才上前恭敬地問道:「請問閣下剛才所誦的是什麼經文呢?」客人說道:「那是《金剛經》。 」惠能又接著問道:「那麼,請問閣下所持誦的這部《金剛經》是從什麼地方得來的呢?」客人說道:「那是我從嶄州黃梅縣東禪寺得來的,東禪寺現在由禪宗五祖弘忍大師在那裡主持教化,現在追隨于大師門下學法的人大概有一千左右,由於我曾到寺裡參拜大師,因為聽受大師的開示而得以受持了這部《金剛經》。大師經常都勸說出家僧眾和在家的居士,只要行持《金剛經》的教法,便可以見自本性,直截了當地成就佛道了。」

惠能聽罷,內心不由產生無限嚮往,恨不得馬上就到東禪寺去參見五祖求學佛法。然而,惠能家中尚有母親在堂,需要照顧和供養,不能說去就去,正自為難之際,剛好遇上一個過去曾經跟惠能買柴,而且頗為投緣的客人,他知道了惠能的想法和為難,承蒙他慨然惠贈白銀十両,讓惠能交給母親作為日常食用的開支,並吩咐惠能妥善安排一切之後,便當立即啟程前赴黃梅縣東禪寺拜五祖為師了。

惠能安排好家中一切之後,便立即辭別母親北上求法。走了三十餘日的路程,終於到達黃梅縣東禪寺,見著了五祖弘忍大師。惠能行過禮後,五祖問道:「你是那裡人啊?想要求些什麼東西呢?」惠能答道:「弟子是嶺南新州地方人士,遠道而來拜見法師,只是為了想知道怎樣修行才可以成佛,除此以外,別無所求了。」五祖說道:「你既是嶺南人,又是獦獠(注5)身份,怎麼能夠成佛呢?」惠能答道: 「人雖然有南北之分,但是佛性卻沒有南北之分啊,獦獠身份與和尚身份不同,佛性會因此而有差別嗎?」五祖聽見惠能這樣回答,本想再跟惠能多說幾句,但是發現其他弟子總在身邊徘徊,似乎有所避忌,於是就隨口吩咐惠能跟隨其他人一起去幹點雜務,其他的事日後再說。惠能當時不明白五祖的心意,於是問道:「啟稟大和尚,弟子的心經常都會生出許多靈感和智慧,它們都是源自於自性的,亦就是種出一切福氣的田地,不知道大和尚要弟子幹些什麼雜務呢?」五祖心想:「這獦獠根基的確不錯…」說道:「你不必多說,到雜務房聽候安排吧!」惠能聽從五祖的吩咐退至後院,找到了雜務房的執事,結果被分派了劈柴和踏碓舂米(注6)的工作,轉眼間,八個多月便過去了。

注5:即獵頭的野蠻民族,泛指那些未開化的人。

注6:農家將稻穀收割後,必須將穀殼除掉才能得到白米,舂米就是用石碓將稻穀的殼打碎的過程。

有一日,五祖忽然路過,遇見惠能,隨口說道:「我回想你當初的見地還算有些道理,當時是因為恐防有惡人嫉妒你的智慧而生害你之心,於是就不再和你說話,你知道嗎?」惠能說道:「弟子來到寺裡這一段日子,總算對這裡的人事有一個大概的瞭解,所以後來亦體會法師的一番心意,為了避免別人的疑忌,一直以來都不敢走到法堂前面來聽法和請益。」

有一日,五祖召集所有門人弟子來到跟前,說道:「我跟你們說啊,人生最重要的事莫過於生死大事了,你們日夜只知道追求福報,而不好好去思索一下怎樣才能脫離生死苦海,試問自心若然再這樣沉迷下去,不明白自性的本來面目的話,無常一到,再多的福報又怎能救得了你們的性命?你們各自回去估量一下自己的智慧,然後運用自心本自具足的般若覺性,各自撰寫一首偈子來讓我看,誰要是能夠明白自性的大概,就把衣缽和心法傳給誰,成為本門第六代祖師。你們馬上就去寫,不可推遲或拖延,要花時間思索和考慮即是未見自性。真正見性(注7)的人,任何時候都應該是能見的。若然果真能夠做到時刻皆見,即使拿著刀子上戰場與敵人對陣,其人的心依然是能見的(注8)。」

注7:見,明白的意思,見性即明白自性的內涵。見,又可理解為顯現,即一切障礙清除而使自性顯現。

注8:意思即使緊急萬分下,任何時、地、情況也見性。

門人弟子們聽罷五祖的訓示和吩咐後,退下來互相討論:「我們這裡所有的人,都不必著意靜心寫什麼偈子呈給大和尚看了,這樣做能有什麼好結果嗎?神秀上座現在身為我們的教授師,日後六祖之位非他莫屬,大家都不要作偈了,免得白費精神啊。」其他弟子聽了,都打消了作偈的念頭,紛紛都說:「我們以後便依止(注9)神秀上座為師父吧,不必再想作偈的事了。」

注9:即拜師及追隨的意思。

神秀心想:「其他人之所以不擬作偈呈交大和尚,完全是因為我身為他們的教授師,因此,作偈呈交大和尚此事我是無法逃避的。而且,若果我不呈偈,大和尚又怎會知道我對佛法見解的深淺呢?然而,如果大和尚認為我是以求法的心態呈偈,那自然是好;但若然他誤會我呈偈的目的是為了當六祖,那就真是糟透了,這樣一來,我跟一般凡夫俗子企圖謀奪其祖師的名位又有什麼分別呢?不過,如果我不呈偈,始終無法得到大和尚傳法,唉,太為難喇!太為難喇!」

在五祖法堂之前有三處走廊,本來擬敦請供奉(注10)盧珍將《楞伽經》的神變圖,和五祖歷代先師的源流圖描繪在走廊的牆壁上,使之流傳後世,讓人供養。就在盧珍準備動工繪圖之前,神秀其實已經想好了偈子,並且好幾次想把偈子呈交五祖,奈何每次當他行到五祖法堂前,內心卻總是患得患失,全身冒汗,不敢呈遞。這樣子前前後後歷經四日,一十三次想呈偈卻始終沒有成功。

注10:官職的名稱。

內心的矛盾,使神秀不斷尋思對策,終於想道:「不如就將偈子寫在走廊的牆壁上,由得大和尚路過時自己去看好了。若然大和尚看過偈子後,忽然讚賞這偈子的話,我就馬上走出來向他禮拜,說這偈子是我神秀所作;若然說這偈子見地膚淺不堪,那麼,我這幾年在山中參禪學佛,受人禮拜,實在算是白費光陰了,往後還要修什麼道呢!」於是,就在當夜三更,肯定四周無人的時候,自己拿著燈,便把偈子寫在法堂南面走廊的牆壁上,將心中所理解的佛法借偈子表達出來。偈子是這樣的:「身是菩提樹,心如明鏡台,時時勤拂拭,勿使惹塵埃。」(注11)

注11:自性就好像是一棵菩提樹,自心就好像是一個光明的鏡臺,時常要勤懇地淨化自心,不要使明鏡蒙上任何塵垢。

神秀把偈子寫好後,匆匆返回自己的房間,一直都沒有人知道此事,然而,他內心的矛盾卻依然沒有消解,不禁又尋思道:「五祖明天看到此偈要是歡喜讚賞,那就表示我與佛法有緣。若然他說這偈子不行,那自然是因為我智慧不足,過去世的業障太重,使我今生不能得到大和尚傳法。唉!祖師的心意實在難以猜測得透啊!」神秀在房中反覆思量,坐也不是,臥也不是,忐忑不安,直至五更天亮,依然無法成眠。

身為神秀的師父,五祖其實早已經知道神秀對佛法的領悟尚未入門,自然亦未見性。天亮之後,五祖喚人把盧供奉請來,準備商討在南邊走廊的牆壁上描繪《楞伽經》神變圖及本門歷代先師源流圖的事。忽然間,五祖看見神秀寫在牆上的偈子,一頓,轉頭便對盧供奉說道:「供奉大人,你不必再繪圖了,勞煩你遠道而來,白走一趟,實在是對不起。佛經說:『凡所有相,皆是虛幻。』(注12)這樣吧,就留下這個偈子給世人受持念誦好了。若然能夠依從這偈子的指引修行,當可避免墮入三途惡道;依從這偈子的指引修行,必將獲得很大的利益。」然後,五祖就吩咐門人弟子皆焚香以示禮敬,並通告大眾,若然都能持誦此偈,日後自然可以得見自性。眾人聽見五祖這樣點評和吩咐,都遵從訓示一同誦偈,並異口同聲地讚歎:「善哉!」

注12:凡所有的相,都是虛幻不實,究竟空無所得,故此不應著相。

三更時份,五祖把神秀喚進禪房,問道:「這個偈子是你作的嗎?」神秀坦然承認說道:「偈子確實是弟子所作,不過,弟子不敢奢求第六代祖之位,只是希望大和尚慈悲,點評一下弟子對佛法的理解是否如法而已。」五祖回答說:「從你這個偈子的悟境來看,你仍然未能見到自性,只到了門外,還沒有進入門內,以這樣的見解想要成就無上的大覺,那是絕對不可能的。無上的大覺,必須做到在言談之間均能清楚明白自己的心識,不會因著相而忘失自性,時刻皆能契合離於生滅的不動境界。不論在任何時候,念念皆能不離自性,於一切法不取不舍,無有滯留。若然能夠悟得透徹而如法,一切的思想言行自然如法,不論在任何情況或場合之下,自心依然是如如不動的。這個如如不動,不滯留萬境的心,就是真實的覺心。若然自心能夠有這樣的見地和做到這個境界,這時的自性就是無上大覺的自性了。你暫且回去,給你一兩天時間思考,然後再作另一個偈子來給我看,如果你的偈子確實如法,入得門內,就將衣缽和心法交付予你。」神秀行禮告退回房,可是,匆匆幾天又過去了,他始終都想不出另一個偈子,心神不安,就好像做夢一樣,行也不是,坐也不是。

又過了兩天,有一個小孩從舂米房門外路過,一邊走路,一邊念誦著神秀的偈子,惠能一聽,便知道此偈還未見性。自己雖然還沒有正式得到過五祖的教授,但基本法理卻是已經通達無礙,於是問那小孩說道:「你誦的是什麼偈子啊?」那孩子說:「你這南蠻就有所不知了,五祖大師說人生最重要的事情莫過於生死大事了,想要得到祖師衣缽和心法傳授的門人弟子,都要作個偈子給他評審,如果能夠參悟明白自性的大概,就將衣缽和心法傳給他成為本門第六代祖師。神秀上座,在大師法堂南面的走廊牆壁上,寫上這個無相偈,大師看了就讓大家都來持誦,並開示說依照這個偈子的指引來修行,當可避免墮入三途惡道,依照這個偈子的指引來修行,必將獲得很大的利益。」惠能說道:「既然這樣,我亦要誦這個偈子,好結個有大利益的來生緣了。上人,我在這裡踏碓舂米八個多月,還沒有到過大師的法堂,還望上人能為我引路,帶我到那偈子前參拜一下。」

於是,那小孩就為惠能引路,來到了神秀寫上偈子的牆壁前禮拜。惠能對小孩說:「惠能不識字,有請上人把這偈子讀給我聽,可以嗎?」小孩正要誦偈時,剛巧有一位江州(注13)的別駕(注14)經過,此人姓張名日用,聽見惠能說自己不識字,於是便隨口將那偈子高聲朗讀出來。惠能聽完偈子,說道:「我亦作了一個偈子,還望別駕大人為我書寫。」別駕聞言,感到非常驚訝,說道:「一個不識字的人卻竟然會作偈子,這倒是一件稀奇的事啊!」惠能見張別駕似乎對自己心存輕視,於是說道:「若想學習無上的大覺,切不可以輕視初學者,身份卑下的人亦有可能是具有無上智慧的智者,而身份高上的人也有可能是毫無智慧的庸人。若然輕視別人,這將會因此而做下無量無邊的罪過啊。」

注13:即現在的江西省九江縣。

注14:即輔佐刺史。

張日用聽了惠能的回應,於是說道:「好,你只管把你的偈子說出來,我為你書寫。若然你的偈子得到五祖認可而把法門傳了給你,你日後學有所成,要渡人就要先來渡我,千萬不可忘記啊。」惠能答應了,於是便開始說偈,偈子是這樣的:

「菩提本無樹。明鏡亦非台。本來無一物。何處惹塵埃。」(注15)

注15:

【菩提本無樹】:菩提即覺,覺本無名,因迷而有,相對立名。覺心無形無相,能空諸相即為覺的根基,既要能空,又怎會以一顆樹之形相來形容覺心?

【明鏡亦非台】:鏡能照物,故而以鏡喻心,台為承托,以之固定明鏡而有。然而,心如虛空,不可形狀,無可承托,無有著點,故不應以有形之台來承托無形之心,如此則無異於著相,以物綁心,譬喻失當矣。

【本來無一物】:一切名相皆因心動著相而強名假立,若然心不著相,一切強名假立頓時消失,縱有如無。故此,歸根結底,只要心不著相,根本就什麼都沒有。

【何處惹塵埃】:明白了上述的道理,當知諸法平等,自然不會著相滯留而生起諸般塵勞,何來會有塵埃之患?

張日用把惠能的偈子寫好,五祖的門人弟子看過之後無不大吃一驚,訝然讚歎,不禁竊竊私語:「此事真是稀奇,我們實在不應以貌取人啊!假以時日的修煉,他恐怕便是一個肉身菩薩了。」

惠能這個偈子的轟動,驚動了五祖,五祖知道了眾人的驚訝反應,恐怕有人會生起妒忌心而要傷害惠能,於是馬上脫下鞋子,用鞋底擦掉了惠能的偈子,不以為然地說道:「這個偈子依然未曾見性!」眾人聽見五祖這樣點評,信以為真,於是也就不再討論下去。

第二日,五祖暗中來到了舂米房,看見惠能正踏著石碓舂米,心中不禁感歎:「真心求道的人,為了求得正法而不去計較身軀的勞苦,是否都應該以他為榜樣呢!」於是問惠能說道:「稻米都熟透了嗎?」惠能福至心靈,回答說道:「稻米早已熟透了,只差沒過篩子(注16)而已。」五祖知道惠能會意,遂以禪杖擊打碓頭三下,不發一言便轉身走了。惠能心領神會,馬上就明白了五祖的用意,於是就在當夜三更時分走進了五祖的禪房,叩見五祖。

注16:稻米經過舂米的過程,穀殼都已經打碎,只需過篩子時用風機吹去穀殼就會剩下雪白的米粒了。

五祖關好門窗,並以袈裟遮圍著二人身軀,不讓任何人看見,然後為惠能講解《金剛經》。當解說至『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』(注17)的時候,惠能刹那間就完全開悟,原來一切萬法與自性是一體的,是分不開的。於是將心中的理解向五祖表白,說道:「真是意想不到,自性原來是無需潔淨亦無法污染,始終是清淨的!真是意想不到,自性原來是沒有生滅的!真是意想不到,自性原來是人人本自具足的!真是意想不到,自性原來是根本沒有動搖過的!真是意想不到,自性竟然能成就萬法!」

注17:自心不應於任何境相有所滯留而生起任何的攀緣聯想。

五祖聽見惠能這樣說,知道他已經徹悟自性的內涵,於是就跟惠能說道:「不認識自己的心,學什麼法都是沒有益處的。只有認識自己的心,然後見到自性,那時才能稱為大丈夫,天人師,佛陀。」惠能三更得承教法,世上沒有其他人得知,於是,五祖就這樣將頓教和衣缽交付惠能,說道:「你現在就是本門第六代祖師,好好護持著此刻的正知正見,要廣渡有情眾生,將正法世代流傳下去,切不可讓正法斷絕,聽我的傳法偈:(注18)『有情來下種,因地果還生。無情亦無種,無性亦無生。』」(注19)

注18:傳法偈就是示導見性的方法。

注19:

【有情來下種,因地果還生。 】

心中著相則有欲,有欲則有情,有情地做下一切的行為,就像播下種子,在適當的時候和地點自然就會開花結果,報應在自己身心之上。

【無情亦無種,無性亦無生。 】

無情即是自心不著諸相,能夠真正做到不著諸相,就算過去、現在、未來做下無數的行業,但是由於心無染著,心境依然與未曾作業前的狀態一樣,一切果報自然亦沒有著落處,自心依然如如自在。當此之時,如果能夠連自性這個相都不執,那就是連我相都不著,那麼,有情之我亦將等同無情無自性之法,本來不曾生,故亦不會有滅,當下便能證得無生法忍,安處如如不動,見自本性。

五祖接著又說:「昔日達摩祖師剛剛來到中土傳法的時候,人們對他尚未建立起信心,故此傳下這件袈裟,作為日後印證真實傳承教法的信物,一代一代地承傳下來以至於今日。至於見性的法門,則用以心印心的方式來傳授,然後由得法弟子自行去參悟和理解。自古以來,諸佛都只是教人見自本性,而諸師都是以印心的方式將見性心法交付傳人。袈裟是起爭端的根源,傳到你這一代就不要再傳下去了。如果再傳這件袈裟,你的性命就像用絲線懸吊在空中一樣,隨時會因斷線而送命。你必須趕緊離開這裡,恐怕馬上就會有人來要加害於你了。」惠能問道:「既然這樣,弟子應該前往什麼地方躲避呢?」五祖說:「逢懷則止,遇會則藏。」(注20)於是,惠能就在當夜三更時分,接過了衣缽,說道:「惠能是嶺南人,對此地山路素不熟悉,請問恩師要怎樣走才能去到江口呢?」五祖說:「你不必擔心,為師現在就親自送你去。」

注20:去到有’懷’字的地方就稍作停留,去到有’會’字的地方就躲起來。

五祖將惠能送到九江驛,著令惠能馬上登船。登船後,惠能正要搖櫓渡江,五祖忽然止住惠能,說道:「應該由為師渡你啊!」惠能說道:「弟子心迷的時候,確實是應該由恩師渡弟子,弟子現在既然覺悟了,自然就應該是弟子自己渡自己了,雖然同是一個渡字,但是運用上卻並不一樣。惠能生在南方邊遠的地方,說話的時候連發音都不正確,今日承蒙恩師不棄,將衣法傳授給我,現在既然已經開悟,就應該由自性生起智慧去渡自己了。」五祖說:「就是這樣!就是這樣!以後佛法的弘揚,就由你來發揚光大,你離開三年之後,便是為師去世之期,因此,你此去要好好保重自己,一直往南走吧。此外,在參悟法理尚未圓融無礙和時機未成熟前,暫時還是不宜急於說法,否則,佛法始終是難以興盛起來的。」

惠能辭別了五祖,一路往南趕路,兩個餘月之後,去到了大庾嶺。另一方面,五祖自從與惠能分別之後就返回東禪寺,連續幾天都沒有升座說法,眾門人弟子不禁感到十分奇怪,於是就去到五祖的禪房問安,說道:「敢問大和尚,你老人家是生病了還是有什麼瑣事煩擾著您老人家嗎?」五祖回答說道:「身體倒是沒有病,只是本門衣法已經傳往南方了。」大眾聽見衣法已經南傳,無不大驚,問道:「請問大和尚,究竟是誰人得到了你的傳授?」五祖淡然說道:「自然是有能者得之。」眾人細味五祖話語中的玄機,頓時省悟衣法已然被惠能所得,於是馬上發動了數百人朝南追趕,想要奪取衣缽。有一個僧人俗家姓陳,法名惠明,出家之前曾擔任四品將軍之職,性格比較率直純樸,他加入了追趕的行列並想盡辦法去尋找惠能,竟然早眾人一步被他在大庾嶺趕上了惠能。惠能眼見無路可逃,於是就把衣缽扔在石頭上,心想:「衣缽是印證正法傳承的信物,可以強行爭奪的嗎?(注21)」為免被人加害,惠能遂小心翼翼地跑進茂密的草叢之中藏身。

注21:意即若果不明自性,於佛法的領悟根本未得前輩印證,得到衣缽根本是毫無意義的。

惠明趕到現場,發現衣缽放在一塊大石上,於是就把衣缽撿了起來。他提著衣缽站立不動,急聲呼喚道:「行者(注22)啊!行者啊!我只是為佛法而來,並不是為衣缽而來的啊!」惠明既然表明來意,惠能自無必要繼續躲藏,於是便放心地走了出來,盤坐在一塊石頭之上。惠明向惠能恭敬地行了一禮,誠懇地說道:「行者啊,望你能大發慈悲,為我說法,明示修行的方向和心法。」惠能欣然應諾,說道:「你既然是為法而來,那麼,請你先靜下心來,放下一切的塵緣罣礙,不要生起任何雜念妄想,然後我才為你說法。」惠明聞言,用了很久的功夫終於靜下心來,就在那時,惠能說道:「當你不思量善,也不思量惡,心無著相攀緣(注23)的當下,那個便是你惠明上座自性的本來面目了。」惠明一聽,頓時了悟,繼續追問:「祖師除了傳下這個秘密心法和宗旨外,還有其他的秘密宗旨嗎?」惠能說道:「能夠跟你說的,就不是什麼秘密了,你若能時時返觀自心,一切的秘密自然呈現在自己的心中。」解說至此,惠明再無疑惑,說道:「惠明過去雖然曾在黃梅跟從五祖參學,但是實在還沒有省悟自己的本來面目,今日得蒙您的開示,就好像我們喝水一樣,冷的熱的自己心裡最清楚不過了,因此,如今行者您就是我的老師了。」惠能說道:「教法是五祖所傳,你若然真的了悟這個教法的話,我和你的師父都是黃梅五祖,往後的日子,只須好好守護和行持此刻的覺悟和理解就是了。」惠明又問:「我今後應該往什麼地方去呢?」惠能說道:「逢袁則止,遇蒙則居。」(注24)心法既明,去向亦知,惠明滿心歡喜,馬上將衣缽交還惠能,然後作禮告別而去。

注22:即修持淨行的人。

注23:即著相而生起諸多的幻想。

注24:去到有’袁’字的地方便稍作停留,去到有「蒙」字的地方便定居下來。

惠明回到山下,剛好遇上追蹤而至的人群,於是對眾人說道:「我剛才登山,找遍了整個山頭,竟然沒有發現惠能的蹤影,大概已經逃離此地,我們還是趕快到別的地方尋找吧。」眾人聽罷,信以為真,於是就不再上山尋找惠能,使惠能得以免去一劫。自此以後,惠明因心中敬重惠能,不敢僭越,故而棄「惠」字而不用,改法名為道明。

惠能後來逃至曹溪,不久又被惡人追尋而至,躲躲藏藏,最終逃到了四會,隱藏于獵人隊伍之中,經歷了一十五年。在這一十五年間,不時隨順機宜為獵人們說法,獵人們一旦分派惠能守網的工作,每當發現有動物落網,惠能總是暗中予以放生。由於獵人們都是葷素不論的,因此,每到吃飯的時候,惠能只好把野菜放到煮肉的鍋子裡寄煮,一旦有人問到為何要這樣做,惠能就會隨口回答:「我喜歡吃肉邊菜。」

有一日,惠能分析形勢,心想:「恩師圓寂之後,神秀去了江陵當陽山玉泉寺弘法,廣聚徒眾,聲名遠揚,儼然一代宗師,為了珍惜得來不易的名聲,他的黨羽應該不會再像過去一樣為了衣缽之事而與我為難,看來現在正是我出山弘法的適當時機,不可以再躲藏了。」於是,毅然離開了四會,來到了廣州的法性寺。

當惠能去到法性寺的時候,正值住持印宗大和尚為徒眾講解《涅槃經》。講經的時候,忽然有一陣清風吹過,使旗幡擺動不息,兩個僧人見狀便討論起來,一僧說:「這幡之所以動,是因為風動所致啊。」另一僧說:「不對,不對,風固然有動,但這是幡迎風而動啊。」正當兩僧議論不休之際,惠能走上前去,對他們說:「這既不是風動,也不是幡動,是仁者你們心動而已。」(注25)此語一出,眾人無不震驚,印宗大和尚更是深為折服,於是就將惠能延請至上座,謙卑請益,徵詢一些甚深的佛理。但見惠能用最簡單的言詞,就能將佛理說得透徹明白,完全與文化素養無關,於是印宗問道:「行者的來歷定必不凡,聽聞黃梅五祖大師的衣缽南傳,難道那傳人就是行者閣下嗎?」既然已經決定弘法,惠能自無必要隱藏身份,於是坦然答道:「不敢,正是在下。」於是,印宗馬上再次行禮,請求惠能將五祖所傳衣缽取出以向大眾證明身份。見過衣缽,再無懷疑,於是,印宗繼續問道:「請問黃梅五祖大師的教法,學佛的人應該怎樣修行呢?」惠能搖頭答道:「怎樣修行倒是從來都沒有傳授過,一直都只是講解如何見性而已,至於禪定功夫和解脫法門也是未曾談及。」印宗大感驚奇,問道:「為什麼連禪定功夫和解脫法門都未曾談及呢?」惠能答道:「那是因為禪定和解脫都是兩邊之法,不是佛法,佛法是離於兩邊的心法。」(注26)

注25:有自性即為生物,生物自然能動;無自性即為死物,死物自然不能動。風和幡同是法相,根本沒有自性,情同死物,死物又怎能自動?既然二者不能自動,那麼幡動這個法相究竟是什麼在動呢?那自然是有自性的兩位僧人的心動了。

注26:佛法教人離於兩邊,就是教人空盡諸相而見自本性,然而,禪定與解脫,是教人求此相而棄那相,結果依然是著相,所以稱為兩邊之法,因此都不是佛法。

 

印宗又問道:「請問怎樣才是離於兩邊的佛法呢?」惠能答道:「那就像法師你剛才所講解的《涅槃經》,教導世人如何去明白佛性的真面目,那就是離於兩邊的佛法。例如:高貴德王菩薩問佛,如果有人犯了四重禁戒(注27),做下了五逆罪(注28)和一闡提(注29)等等嚴重的惡業,會否因此而斷掉此具善根之人的佛性。當時佛世尊解釋說,人的善根有兩種,一種是常的(注30),另一種是無常的(注31) ,但是,佛性既不著常相,也不著無常相,心如虛空,毫無落處,因此不會斷滅,這就是離於兩邊。一種是善,另一種是不善,但是,佛性既不著善相,也不著不善相,心無滯留,念念見性,這就是離於兩邊。五蘊(注32)與十八界(注33),凡夫不明白佛法,經常被諸相所迷,就會認為這是兩個不同內涵的名相。然而,明白佛法的覺者因為其心通達離於兩邊的心法,故而兩個名相對覺者來說是毫無差別的。這個不著兩邊,如如自在的本性,就是佛性了。」印宗聽完講解,內心歡喜異常,合掌說道:「行者剛才所談論的佛法心要,實在是精闢獨到,真實如金;老衲過去為人講經說法,若然與行者相較,那真的是有如毫無用處的瓦礫垃圾了。」就這樣,印宗徹底心悅誠服,遂為惠能剃髮出家,並甘願奉惠能為師,學習佛法。於是,惠能就在菩提樹下正式弘揚黃梅東禪寺五祖的教法,傳佛心印。

注27:即殺生、偷盜、邪淫、妄語。

注28:即殺父、殺母、殺阿羅漢、出佛身血、破和合僧。

注29:一闡提即是斷善根的人,或不取證涅槃的人。斷善根的人謗佛謗法,破和合僧,這類人死後必墮地獄,輪轉三塗,不能成佛。

注30:即不論經歷任何處境,取捨始終不會有任何改變的。

注31:即經歷不同的處境,取捨就會有所改變而不同的。

注32:即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識五蘊。

注33: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六識;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六根;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六塵,合共一十八界。

惠能自從於東禪寺得到五祖傳承至今,其間歷盡艱辛,生命猶如以絲線懸吊著一樣,隨時喪命,今日能夠得以和各位大人、僧、尼、道、俗等善知識濟濟一堂,那是積累無數劫所得來的緣份,也是由於大家于過去世曾誠心供養諸佛,一同種下諸般的善因,故此才能夠得聞上述的頓教心法。這個頓教,是先代祖師所傳,並非惠能無師自通所得,故此,只要是真心願意聽受這個教法的人,只需放下一切執心,聽受和參悟之後自然能夠消除一切的疑惑,成就正覺,和先代的聖人佛祖毫無差別。大眾得聞正法,歡喜踴躍,一齊作禮告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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